我出生的村子，称呼一门人多用先人的工种、住房或者地名等沿袭下来，如新磨里、楼上、磨里家、油坊里、上李家、下李家等等，我要说的是上李家老汉。上李家就是住在我村子最上头的几户李姓人家，有一位脸上斜横着刀疤的高个老汉，虽然他已去世多年，但他脸上的刀疤像一个深不可猜的谜语伴随着我的童年，一直窝藏在我的心里，想起脚下这座城市曾经遭过屠城的劫难，有时压得我像做恶梦一样，辗转难眠。

老人高高的个头，身体结实，时常穿着黑色的乡里阿婆做的布扣软领合衫，腰间常系着布围巾，头发密而花白，最不忍看的是他脸上斜横着的刀疤，青肉斜横凸起，把两个眼睛分开，一个眼睛痈陷肉中，一个眼睛暴凸在外，很是吓人。在我们村子，一旦小孩哭闹，大人准会说：“你再哭，上李家老汉就来了！”孩子的哭声便会戛然而止。上李家老汉就住在我家房后高一台的瓦房里，和我经常相遇，其实他是很好的人，常常给我寻山里的野果子吃，但并未减轻我对他脸的可怕。我常常问大人：“李爷的脸是咋里？”大人总会说：“李爷年青时是湫山神团的，民国19年马家匪兵围城，神团奉命解救时，兵匪刀砍的，能够保一条命回来算他命大。”

“湫山神团”、“民国十九”，这些事是而非听不懂的词语，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，上李家老汉也因这些词语背着不光彩的阴影。在那专政紧张的年代里，他一直是颤颤巍巍，行动窝窝龊龊，老伴早故，女儿引喜也因为父亲的刀疤被错误追究过。那个村子曾经发生过一起挖新坟掏女尸胎盘的怪案，大老粗的公安怀疑是女强人所为，刀疤老人的女儿自然成了怀疑对象，将其苦拷了7天，无功而返。留在他脸上的这一刀疤连儿孙都压得抬不起头。